皇极论
天下同之之谓大公。天下中正之谓皇极。中正所以同万物之心也。非中正所以离万物之心也。离之则天下乱也。同之则天下治也。善为天下者。必先持皇极而致大公也。不善为天下者。必先放皇极而废大公也。是故古之圣人推皇极于人君者。非他也。欲其治天下也。教皇极于人民者。非他也。欲其天下治也。朝廷国家者。天下之大体也。富贵崇高者。天下之大势也。持之得其道则体势强。持之失其道则体势弱。道也者非他道也。皇极之道也。周之文武戡削祸乱恢大王业。富贵崇高而父子相继。卜世之多也。卜年之永也。虽往古来今未有其过之者也。其功德声名昭然赫然。光播于无极。所谓持之得其道者也。及乎夷平庄敬。下堂而致礼诸侯。东迁而苟避戎狄。列国强横而不能制。富贵崇高而不能尊。岌岌乎将坠其先王之鸿业也。所谓持之失其道者也。呜呼数口之家五亩之产。而匹夫匹妇尸之。其为人至愚也。其为治至细也。及其操中正而临之。故家人亲之。隣里慕之。其家道之隆尚可能累世以传于子孙。况乎备天下之大体。乘天下之大势。有可致之资。有易为之势。用皇极而举之。孰有不从而服之。岂不摩肩蹑足而归之。诗曰。淑人君子。正是国人。正是国人。胡不万年。其斯之谓也。或曰。皇极何道也。曰天道也。地道也。人道也贯三才而一之。曰何谓也。曰天道不中正。则日月星辰不明。风雨霜雪不时。五行错缪万物不生。地道不中正。则山岳丘陵其崩。江河淮渎其凝。草木百实不成。城隍屋卢皆倾。人道不中正。则性情相乱。内作狂妄外作祸害。自则伤其生。他则伤其人也。故虽天之高明广大。微皇极孰为天乎。虽地之博厚无疆。微皇极孰为地乎。虽人得秀气而灵于万物。微皇极孰为人乎。故皇极非圣人为之也。盖天地素有之理也。故人失皇极而天地之变从之。圣人者先吾人而得皇极也。故因而推之以教乎其人也。伊尹曰。予天民之先觉者也。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。圣人者其先觉之谓也。故圣人之所以谨于皇极者。其汲汲之于为人也。其忧天下之甚也何哉。舜禹之后其世益薄。嚚嚚㗚㗚人孰无过。小者过于其家。大者过于其国。又大者过于其天下。皇极于是振之。乃始推行于九畴。武王得之以造周之天下。天下既大且久也。所以五福六极者系一身之皇极也。休征咎征者系一国一天下之皇极也。皇极其可离乎。吁人莫不举衡石以正金之轻重。引绳墨以正木之曲直。及其所以为身也为天下国家也。而不知举皇极而正之。是圣贤豪杰之智。反出乎匠氏百工之下。孟子曰。是不为也。非不能也。夫古之人君(一作君子)其有为也。举皇极而行之。故不迟疑不犹豫。不稽于神不裁于人。虽尧以天下与其人。而天下之人不以非其亲而怨尧。虽禹以天下及其子。而天下之人不以私其亲而怨禹。汤一征自葛始。而天下信之。东面而征西夷怨。南面而征北狄怨。曰奚为后我。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。而天下亦不以劳其征伐而怨于汤。盖与天下公也。舜以匹夫而受人天下。周公以天下封其同姓者五十余国。而舜周公未尝以私己而疑乎天下。而天下亦以舜周公公于天下也。周有乱臣十人。而其国治。纣有亿兆夷人。而其国亡何哉。用得中正故不必多也。用不中正虽多奚益。曰何谓用得中正。曰大才授大事。小才授小事。堪大事者不可以小失弃之。宜小事者不可以大成托之。诗曰。山有榛隰有苓。云谁之思。西方美人。彼美人兮。西方之人兮。盖思周之用人大小得其宜也。赏罚黜陟者君人之大权也。号令刑法者君人之大教也。教不中正则其民疑。权不中正则其势欺。曰何谓权与教之中正也。曰赏者所以进公也。不以苟爱而加厚。罚者所以抑私也。不以苟恶而增重。黜者所以惩其过。不以贵贱二其法。陟者所以陟其道。不以毁誉考其人。号令者所以定民。不可轻出而屡改。刑法者所以约民。不可多作而大谨。多作大谨则人烦而无恩。轻出屡改则人惑而无准。以毁誉考其人则爱恶者得以肆其言。以贵贱二其法则高明者得以恃其势。以苟恶而增重则失在不仁。以苟爱而加厚则失在非礼。礼者皇极之容也。乐者皇极之声也。制度者皇极之器也。不举其器则井田差赋税乱车服宫室上僭下偪。不振其声则人神不和风俗流荡。不昭其容则尊卑无别上下相缪。夫皇极者不为古而有不为今而无。不为尧舜禹汤而长。不为粲纣幽厉而消。唯在其行之者也。行之至。所以为帝为王。行之未至。所以为五霸为诸侯。绝而不行。所以为亡国。得者为圣。履者为贤。弃而不学者其为小人哉。或曰。秦汉其于皇极至之乎。曰秦亡其国虽不论而皇极断可识矣。汉之于皇极。观其书则一一可辨。概而语之亦未之至。其在王霸之间也。或者以为然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