▲山海经海经新释卷三  山海经第八  海外北经

 

  海外自东北陬至西北陬者1。

  1 毕沅云:「淮南子墬形训云『自东北至西北陬』同,而起跂踵民,终无继民,与此文正倒。疑淮南子当作自西北方至东南方,或传写之误也。」珂案:毕说非也;淮南子文不误,此文自误。此云:「自东北陬至西北陬」,则文中诸国均应西向。今既云「╳╳国在其东」,可见应是「自西北陬至东北陬」,「东」「西」二字适倒。且海外西经「自西南陬至西北陬」起灭蒙鸟,终长股国,长股国自应在西北陬;今既云「无綮之国在长股东」,则无綮之国岂非西北陬之国而何?淮南子自东北至西北方,故起跂踵民,终无继民;此与相反,故起无綮之国(无继民),终跂踵国。

  无綮之国1在长股东,为人无綮2。

  1 郭璞云:「音启,或作綮。」毕沅云:「说文无綮〈糸改月〉字,当为綮,或作启、继皆是。广雅作无启,淮南子作无继民,高诱注云:『其人盖无嗣也,北方之国也。』与郭义异。字林始有綮字,云〈月耑〉肠,见广韵。郭盖以此为说,其实非古字古义也。」珂案:毕说是也,当从广雅作无启;无启,无继也,正高诱注淮南子所谓「其人盖无嗣也」之义。无嗣而有国,当因其人能如郭注所云「死百廿岁乃复更生」,实不死也。大荒北经有继无民,又云「无继子食鱼」,「继无」自是「无继」之倒,王念孙、郝懿行并校作无继,则此「无綮之国」者,尤可证其当作「无启之国」也。

  2 郭璞云:「綮,肥肠也。其人穴居,食土,无男女,死即薶之,其心不朽,死百廿岁乃复更生。」珂案:郭注「綮,肥肠也」,肥肠当为腓肠,即胫骨后之肉,今俗呼为小腿肚者是。然綮应作启,已如上说,郭注因綮为说,不免失之。大荒北经云:「有继无民,继无民任姓,无骨子,食气鱼。」即无启之国也。博物志异人云:「无綮民,居穴食土,无男女,死埋之,其心不朽,百年还化为人。细民,其肝不朽,百年而化为人,皆穴居处。二国同类也。」无綮民自本郭注为说,又增细民。而酉阳杂俎于此二说外,复增录民,云:「录民,膝不朽,埋之百二十年化为人。」则未免有重床叠屋之感矣。


  钟山之神,名曰烛阴1,视为昼,瞑为夜,吹为冬,呼为夏,不饮,不食,不息,息为风2,身长千3里。在无綮之东。其为物,人面,蛇身,赤色,居钟山下4。

  1 郭璞云:「烛龙也,是烛九阴,因名云。」珂案:大荒北经云:「西北海之外,赤水之北,有章尾山。有神,人面蛇身而赤,直目正乘。其瞑乃晦,其视乃明。不食,不寝,不息,风雨是谒。是烛九阴,是谓烛龙。」烛龙之称烛阴,盖以此矣;章、钟则一声之转也。楚辞天问云:「日安不到?烛龙何耀?」大荒北经郭璞注引诗含神雾云:「天不足西北,无有阴阳消息,故有龙衔火精(火字原脱,据李善注雪赋引补)以往照天门中也。」此所谓「烛阴」也。钟山以其不见日,故常寒,此大招之所谓「魂乎无北,北有寒山,逴龙(烛龙)艳只」之「寒山」也。古小说钩沉辑玄中记云:「北方有钟山焉,山上有石首如人首,左目为日,右目为月,开左目为昼,闭右目为夜;开口为春夏,闭口为秋冬。」此「人面蛇身」之钟山山神虽已化为「石首」,然其神力固犹昨也。说者谓此神当即是原始的开辟神,征于任昉述异记:「先儒说:盘古氏泣为江河,气为风,声为雷,目瞳为电。古说:盘古氏喜为晴,怒为阴。」广博物志卷九引五运历年记(三国吴徐整著):「盘古之君,龙首蛇身,嘘为风雨,吹为雷电,开目为昼,闭目为夜。」信然。盘古盖后来传说之开辟神也。

  2 郭璞云:「息,气息也。」王念孙云:「御览时序十二(卷二七)作息则为风。」

  3 王念孙云:「类聚鳞介部(卷九六)千上有三字。」

  4 郭璞云:「淮南子曰:『龙身一足。』」珂案:淮南子墬形篇云:「烛龙在雁门北,蔽于委羽之山,不见日;其神人面龙身而无足。」是郭所引也;一字讹。


  一目国1在其东,一目中其面而居。一曰有手足2。

  1 珂案:淮南子墬形篇有一目民。大荒北经云:「有人一目,当面中生。一曰是威姓,少昊之子,食黍。」即此。海内北经云:「鬼国在贰负之尸北,为物人面而一目。」鬼、威音近,当亦是一目国也。论衡订鬼篇引山海经(今本无)云:「北方有鬼国,说螭者谓之龙物也。」何所谓「龙物」,则语焉而不详也。

  2 郝懿行云:「有手足三字疑有讹。」珂案:「一曰有手足」五字,或涉下文「柔利国在一目东,为人一手一足」而衍。


  柔利国1在一目东,为人一手一足,反厀2,曲足居上3。一云留利之国4,人足反折5。

  1 珂案:大荒北经云:「有牛黎之国。有人无骨,儋耳之子。」即柔利国也,牛黎、柔利音皆相近;儋耳即聂耳也。博物志异人云:「子利国人,一手二足,拳反曲。」子当为柔,二当为一,并字形之讹也。

  2 珂案:厀,古膝字,宋本、藏经本并作膝。

  3 郭璞云:「一脚一手反卷曲也。」

  4 珂案:留、柔之声亦相近。

  5 郝懿行云:「足反卷曲,有似折也。」


  共工1之臣曰相柳氏2,九首,以食于九山3。相柳之所抵,厥为泽谿4。禹杀相柳,其血腥,不可以树五谷种5。禹厥之,三仞三沮6,乃以为众帝7之台8。在昆仑之北9,柔利之东。相柳者,九首人面,蛇身而青。不敢北射,畏共工之台10。台在其东。台四方,隅有一蛇,虎色11,首冲南方12。

  1 郭璞云:「共工,霸九州者。」珂案:郭注乃本国语鲁语「共工氏之伯九有也」为说,然乃以历史释神话,非是。共工乃古天神名,与颛顼争为帝者。淮南子天文篇云:「昔共工与颛顼争为帝,怒而触不周之山,天柱折,地维绝。天倾西北,故日月星辰移焉;地不满东南,故水潦尘埃归焉。」即此共工。兵略篇又云:「共工为水害,故颛顼诛之。」史记律书亦云:「颛顼有共工之阵以平水害。」则此天神共工乃水神也。其与「争为帝」之对象,诸书所记不一,或曰高辛,见于淮南子原道篇;或曰神农,见于雕玉集卷十二壮力篇引淮南子;或曰祝融,见于史记司马贞补三皇本纪;或曰女娲,见于路史太昊纪:然要以「与颛顼争为帝」之说为近古。颛顼,黄帝之裔孙也(山海经海内经);而国语周语韦昭注:「贾侍中云:共工诸侯,炎帝之后,姜姓也。」(亦本山海经海内经):则共工与颛顼之争,亦黄炎斗争之余绪也。共工触山,「折天柱,绝地维」,打破为颛顼所统治之旧世界,使世界局面为之改观,虽曰「不胜」(淮南子兵略篇、论衡谈天篇、楚辞天问王逸注等)亦足见其「猛志固常在」(陶潜读山海经)之斗争精神矣,谓共工为「不死」,为「胜利的英雄」(毛泽东同志渔家傲反第一次大「围剿」注释按语),谁曰不宜?然或又传共工有与禹之斗争。荀子成相篇云:「禹有功,抑下鸿,辟除民害逐共工。」禹亦黄帝系之人物也(山海经海内经:「黄帝生骆明,骆明生白马,白马是为鲧。」鲧,禹父也),共工与禹之斗争,亦应是黄炎斗争之余绪。然神话演而至此,禹已成为众所公认之治水英雄,民间传说与古籍记载咸无异辞,于是站在治水对立面而与禹作斗争之共工,乃不能不居于反面人物之地位。故山海经乃有禹攻共工国山(大荒西经),此则云禹杀共工之臣相柳,均成相篇所谓「辟除民害」之意也。则共工者,应视其所与周旋之人物而定其正反,非可一概而论,始符毛泽东同志按语「诸说不同。我取……」精神,亦已明矣。

  2 珂案:大荒北经云:「共工臣名曰相繇,九首蛇身,自环,食于九土。其所歍所尼,即为源泽。不辛乃苦,百兽莫能处。禹湮洪水,杀相繇。其血腥臭,不可生谷,其地多水,不可居也。禹湮之,三仞三沮。乃以为池,群帝因是以为台。在昆仑之北。」即此相柳也。楚辞天问云:「雄虺九首,儵忽焉在?」王逸注云:「虺,蛇别名也,言有雄虺,一身九头。」疑亦此也。

  3 郭璞云:「头各自食一山之物,言贪暴难餍。」

  4 郭璞云:「抵,触;厥,掘(宋本作抵--珂)也,音撅。」珂案:经文泽谿,王念孙云:「御览作谿潭。」今影宋本御览卷六四七作溪泽。又经文厥,王念孙注云:「厥亦触也。」

  5 王念孙云:「御览无五字。」珂案:今影宋本御览卷六四七作「不可以树{殸木}」;{殸木},字书不载,疑即谷字之讹,无「五」字。

  6 郭璞云:「掘塞之而土三沮滔,言其血膏浸润坏也。」郝懿行云:「注滔盖陷字之讹。」珂案:毛扆本滔正改作陷字。

  7 珂案:众帝,指帝尧、帝喾等古帝。

  8 郭璞云:「言地润湿,唯可积土以为台观。」郝懿行云:「海内北经云:『帝尧台、帝喾台、帝丹朱台、帝舜台,在昆仑东北。』郭注亦引此经为说。」

  9 郭璞云:「此昆仑山在海外者。」郝懿行云:「海内北经云:『台四方,在昆仑东北。』是此昆仑亦在海内者,郭注恐非。」

  10郝懿行云:「臣避君也。」珂案:射者畏共工之台共工威灵,故不敢北射,犹海外西经云:「穷山在其北,不敢西射,畏轩辕之丘。」郝懿行谓臣避君,非也。

  11郝懿行云:「虎文也。」

  12郭璞云:「冲,犹向也。」


  深目国1在其东,为人举一手一目2,在共工台东。

  1 珂案:淮南子墬形篇有深目民;大荒北经云:「有人方食鱼,名曰深目之国,朌姓,食鱼。」即此。郭注「贯匈国」(见海外南经)引尸子曰:「四方之民,有贯匈者,有深目者,有长肱(路史后纪五注引作长股——珂)者,黄帝之德尝致之。」则传说由来远矣。

  2 郭璞云:「一作曰。」郝懿行云:「一目作一曰连下读是也。」珂案:「为人举一手」,是图画所见之象如此,「深目」非「一目」,「一目」正当作「一曰」连下读为是。然「为人举一手」,犹有说者。山海经所记海外各国,非异形即异禀,无由「举一手」即列为一国之特征者。疑「为人」下,尚脱「深目」二字,「为人深目、举一手」,即与经记诸国之体例相符矣。


  无肠之国1在深目东2,其为人长而无肠3。

  1 珂案:大荒北经云:「又有无肠之国,是任姓,无继子,食鱼。」淮南子墬形篇有无肠民。

  2 郭璞云:「一作南。」

  3 郭璞云:「为人长大,腹内无肠,所食之物直通过。」郝懿行云:「神异经云:『有人知往,有腹无五藏,直而不旋,食物径过。』疑即斯人也。」


  聂耳之国1在无肠国东,使两文虎2,为人两手聂其耳3。县居海水中4,及水所出入奇物5。两虎在其东6。

  1 珂案:大荒北经云:「有儋耳之国,任姓,禺号子,食谷。」即此。淮南子墬形篇无聂耳国,而云:「夸父耽耳在其北方。」是耽耳即儋耳,亦即此经聂耳也。大荒北经云「禺号子」者,禺号即禺〈豸虎〉,乃东海海神。大荒东经云:「黄帝生禺〈豸虎〉,禺〈豸虎〉生禺京,禺京处北海,禺〈豸虎〉处东海,是为海神。」郭璞云:「一本作号。」即此禺号也。

  2 珂案:文虎,雕虎;已见海外南经郭璞注。

  3 郭璞云:「言耳长,行则以手摄持之也;音诺颊反。」珂案:唐李冗独异志云:「山海经有大耳国,其人寝,常以一耳为席,一耳为衾。」则传说演变,夸张又甚矣。

  4 郭璞云:「县,犹邑也。」珂案:初学记卷六引此经作「悬居赤水中」。县,悬本字;「县居海水中」者,言聂耳国所居乃孤悬于海中之岛也;郭以邑释县,殊未谛。

  5 郭璞云:「言尽规有之。」珂案:藏经本「奇物」作「奇怪物」。

  6 珂案:两虎,即上文聂耳国所使两文虎;在其东,在聂耳国之东,盖图象如此。


  夸父1与日逐走,入日2。渴欲得饮,饮于河渭;河渭不足,北饮大泽3。未至,道渴而死。弃4其杖5,化为邓林6。

  1 珂案:大荒北经云:「大荒之中,有山,名曰成都载天。有人珥两黄蛇,把两黄蛇,名曰夸父。后土生信,信生夸父,夸父不量力,欲追日景,逮之于禺谷。将饮河而不足也,将走大泽,未至,死于此。」即此一神话之异文。其言「后土生信,信生夸父」,而海内经记「炎帝生炎居,炎居生节并,节并生戏器,戏器生祝融,祝融生共工,共工生后土」,则夸父者,炎帝之裔也。以义求之,盖古之大人(夸,大;父,男子美称)也。共工之力,能以摧山;「土伯九约,其角觺觺」(见楚辞招魂,王逸注:「土伯,后土之侯伯」);而姜姓之蚩尤,亦「兽身人语,铜头铁额」(御览卷七八引龙鱼河图)、「齿长二寸」(述异记):是炎帝裔属中,颇不乏魁梧奇伟之巨人也。

  2 郭璞云:「言及于日将入也;逐音胄。」郝懿行云「北堂书钞一百三十三卷,李善注(文选)西京赋、鹦鹉赋及张协七命引此经并作『与日竞走』,初学记一卷引此经作『逐日』,史记礼书裴骃集解引此经作『与日逐走,日入』,并与今本异。」王念孙云:「御览天部三(卷三,影宋本作逐日——珂)、服用十二(卷七一0)作竞走,妖异三(卷八八七)作竞走,(文选)阮籍孤怀诗注引作夸父与日竞逐而渴死,其杖化为邓林,七命注引作竞走,书钞服饰二(卷一三三)作竞走,酒食三(卷一四四)同。」珂案:竞、逐互见,是一本作竞也。又经文入日,何焯校本作日入,黄丕烈、周叔弢校同。

  3 珂案:海内西经云:「大泽方百里,群鸟所生及所解,在鴈门北。」大荒北经云:「有大泽方千里,群鸟所解。」即此大泽。毕沅以为即古之翰海,疑是。

  4 珂案:弃,古弃字。

  5 郝懿行云:「列子汤问篇『弃其杖』下,有『尸膏肉所浸』五字。」

  6 郭璞云:「夸父者,盖神人之名也;其能及日景而倾河渭,岂以走饮哉,寄用于走饮耳。几乎不疾而速,不行而至者矣。此以一体为万殊,存亡代谢,寄邓林而遯形,恶得寻其灵化哉!」毕沅云:「邓林即桃林也,邓、桃音相近。高诱注淮南子(墬形篇)云:『邓,犹木。』是也。列子(汤问篇)云:『邓林弥广数千里。』盖即中山经(中次六经)所云『夸父之山,北有桃林』矣。其地则楚之北境也。」


  博父国1在聂耳东,其为人大,右手操青蛇,左手操黄蛇。邓林在其东,二树木2。一曰博父。

  1 珂案:博父国当即夸父国,此处博父亦当作夸父,淮南子墬形篇云:「夸父耽耳在其北。」即谓是也。下文既有「一曰博父」,则此处不当复作博父亦已明矣;否则下文当作「一曰夸父」,二者必居其一也。

  2 郝懿行云:「二树木,盖谓邓林二树而成林,言其大也。」


  禹所积石之山1在其东,河水所入2。

  1 毕沅曰:「当云禹所导积石之山,此脱导字。」王念孙校同。珂案:毕王之说疑非。寻检经文,积石之山有二:一曰积石,一曰禹所积石。大荒北经云:「大荒之中,有山名曰先槛大逢之山,河济所入,海北注焉,其西有山,名曰禹所积石。」即此禹所积石山也,其方位在北。西次三经云:「积石之山,其下有石门,河水冒以西流。」海内西经云:「河水出东北隅,以行其北,西南又入勃海,又出海外,即西而北,入禹所导积石山。」即积石之山也,其方位在西。郝懿行注此经以大荒北经禹所积石即此禹所积石、以西次三经积石之山为非固是矣,而以海内西经禹所导积石为此禹所积石,则不知何所据也。

  2 郭璞云:「河出昆仑而潜行地下,至葱岭,复出注盐泽,从盐泽复行南,出于此山,而为中国河,遂注海也。书(禹贡)曰:『导河积石。』言时有壅塞,故导利以通之。」


  拘缨之国1在其东,一手把缨2。一曰利缨之国3。

  1 珂案:淮南子墬形篇有句婴民,即此。高诱注云:「句婴读为九婴,北方之国。」则所未详也。

  2 郭璞云:「言其人常以一手持冠缨也。或曰缨宜作瘿。」珂案:缨正宜作瘿。瘿,瘤也,多生于颈,其大者如悬瓠,有碍行动,故须以手拘之,此「拘瘿之国」之得名也。作拘缨者,同音通假,实亦拘瘿,非如郭注所云「常以一手持冠缨」也。山海经所记殊方异域之人,非异形即异禀,无为以「一手持冠缨」而亦列为一国之理,是不足深辨亦已明矣。

  3 江绍原中国古代旅行之研究云:「利或是捋之讹。」说亦可供参考。


  寻木长千里,在拘缨南,生河上西北1。

  1 珂案:穆天子传卷六云:「天子乃钓于河,以观姑繇之木。」郭璞注:「姑繇,大木也。山海经云:『寻木长千里,生河(河原讹作海,从御览卷八百三十四引改)边。』谓此木之类。」当如郭说也。姑繇之木,即榣木,见西次三经槐江之山。说文六云:「櫾,昆仑河隅之长木也。」字省作榣耳。寻木亦此木之类也。

  跂踵国1在拘缨东,其为人大,两足亦大2。一曰大踵3。

  1 郭璞云:「跂音企。」

  2 郭璞云:「其人行,脚跟不著地也。孝经钩命诀曰『焦侥跂踵,重译欵塞』也。」珂案:淮南子墬形篇有跂踵民,高诱注云:「跂踵民,踵不至地,以五指行也。」即郭注所本。然文选王元长曲水诗序注引高注则作「反踵,国名,其人南行,迹北向也。」与此异义。大约跂踵本作支踵,支、反形近易讹,故兼二说。跂又作歧:吕氏春秋当染篇云:「夏桀染于歧踵戎。」即此也。经文「其为人大,两足亦大」,不足以释「跂踵」,疑有讹误。王念孙云:「御览人事十三作『其为人两足皆大』,南蛮六同。」查影宋本御览卷三七二(即人事十三)作「其为两足皆大」,卷七九0(即南蛮六)作「其人两足皆大」,「其为」「其人」,各脱一字,盖「其为人」也。「其为人两足皆大」,如所引近确,则经文「其为人大」之大字盖衍文也。然「两足皆大」,于释「跂踵」义犹扞格。疑大当作支,大、支形近而讹。「两足皆支,正所以释「跂踵」也;则此处经文实当作「其为人两足皆支」。

  3 郝懿行云:「大踵疑当为支踵或反踵,并字形之讹。」珂案:作「反踵」是也。国名既为「跂踵」,则不当复作「支踵」,而作「大踵」乃未闻成说,故实祗宜作「反踵」。跂踵之为反踵,犹支舌之为反舌也。


  欧丝之野在大踵东,一女子跪据树欧丝1。

  1 郭璞云:「言噉桑而吐丝,盖蚕类也。」珂案:博物志异人云:「呕丝之野,有女子方跪据树而呕丝,北海外也。」呕丝即欧丝;呕,欧俗字。说文八云:「欧,吐也。」故郭注以噉桑吐丝为言。毕沅云欧当作沤,非也。此一简单神话,盖「蚕马」神话之雏型也。传为三国吴张俨所作恐亦仍出六朝人手笔之太古蚕马记(见搜神记卷十四)叙此神话云:「旧说太古之时,有大人远征,家无余人,唯有一女。牡马一匹,女亲养之。穷居幽处,思念其父。乃戏马曰:『尔能为我迎得父还,我将嫁汝。』马既承此言,乃绝缰而去,径至父所。父见马惊喜,因取而乘之。马望所自来,悲鸣不已。父曰:『此马无事如此,我家得无有故乎?』亟乘以归。为畜生有非常之情,故厚加刍养,马不肯食。每见女出入,辄喜怒奋击,如此非一。父怪之,密以问女,女具以告父:『必为是故。』父曰:『勿言,恐辱家门。且莫出入。』于是伏弩射杀之,暴皮于庭。父行,女与邻女于皮所戏,以足蹙之,曰:『汝是畜生,而欲取人为妇耶?招此屠剥,如何自苦……』言未及竟,马皮蹶然而起,卷女以行。邻女忙怕,不敢救之。走告其父。父还求索,已出失之。后经数日,得于大树枝间,女及马皮,尽化为蚕,而绩于树上。其蠒纶理厚大,异于常蚕。邻妇取而养之,其收数倍。因名其树曰桑。桑者,丧也。由斯百姓竞种之,今世所养是也。」此盖是神话演变之结果也。前乎此(欧丝之野神话)者,有中次一十一山经所记「宣山,其上有桑焉,大五十尺,其枝四衢,其叶大尺余,赤理、黄华、青叶,名曰帝女之桑」之帝女桑,惟仅著异桑,然已「女」「桑」相连为文。后乎此者,有荀子蚕赋:「身女好而头马首」,状蚕之态,已近「蚕马」。则知演变之迹象,实隐有脉络可寻也。吾国蚕丝发明甚早,妇女又专其职任,宜在人群想象中,以蚕之性态与养蚕妇女之形象相结合。至于玉函山房辑佚书辑河图括地象云:「化民食桑,二十七年而身裹,九年生翼,十年而死之焉。」则是蚕桑神话之异闻,非关此也。

  三桑无枝,在欧丝东,其木长百仞,无枝1。

  1 郭璞云:「言皆长百仞也。」珂案:大荒北经云:「有三桑无枝。」北次二经云:「洹山,三桑生之,其树皆无枝,其高百仞。」即此。此无枝之三桑,当即跪据树欧丝女子之所食也。

  范林方三百里1,在三桑东,洲环其下2。

  1 郝懿行云:「范、泛通。太平御览五十七卷引顾恺之启蒙记曰:『泛林鼓于浪岭。』注云:『西北海有泛林,或方三百里,或百里,皆生海中浮土上,树根随浪鼓动。』即此也。」

  2 郭璞云:「洲,水中可居者;环,绕也。」


  务隅之山1,帝颛顼葬于阳2,九嫔葬于阴3。一曰爰有熊、罴、文虎、离朱、〈丘鸟〉久、视肉4。

  1 珂案:海内东经云:「汉水出鲋鱼之山,帝颛顼葬于阳,九嫔葬于阴,四蛇卫之。」大荒北经云:「附禺之山,帝颛顼与九嫔葬焉。」即此务隅,皆声近字通也。

  2 郭璞云:「颛顼,号为高阳,冢今在濮阳,故帝丘也。一曰顿丘县城门外广阳里中。」珂案:史记五帝本纪集解引皇览云:「颛顼冢,在东郡濮阳顿丘城门外广阳里中。」郭注盖本此。

  3 郭璞云:「嫔,妇。」

  4 毕沅云:「一本多此十四字也。」珂案:上述各物已见海外南经「狄山」节。〈丘鸟〉久,藏经本作鸱久,郝懿行于海外南经注亦谓〈丘鸟〉当作鸱。孙星衍校同郝注。


  平丘1在三桑东,爰有遗玉2、青鸟3、视肉、杨柳、甘柤4、甘华5,百果所生6,有7两山夹上谷,二大丘居中,名曰平丘。

  1 毕沅云:「淮南子(墬形篇)云:华邱。」郝从毕说。珂案:毕、郝之说非也。淮南子墬形篇明云:「昆仑华邱在其东南方。」则华邱者,应是海外东经「自东南陬至东北陬者」篇首之嗟丘。郭注云:「音嗟,或作发。」嗟、发、华,盖一音之转也。此云平丘,地在东北,方位既异,音复不同,何得以品物相类便遂断为淮南子邱乎?

  2 郭璞云:「遗玉,玉石。」郝懿行云:「吴氏(任臣——珂)云:『遗玉即瑿玉;琥珀千年为瑿。字书云:瑿,遗玉也。』吴氏之说,据本草旧注,未审是否。瑿,黑玉也。说文无此字,而有{〈齿欠〉玉}。云:『遗玉也,从玉,〈齿欠〉声。』是遗玉名{〈齿欠〉玉},与瑿形声皆近,当从说文也。」

  3 珂案:青鸟,藏经本作青马;海外东经嗟丘、淮南子墬形篇华丘亦俱作青马:则作青马是也。

  4 郭璞云:「其树枝干皆赤,黄华,白叶,黑实。吕氏春秋曰:『其山之东,有甘柤焉。』音如柤梨之柤。」珂案:柤梨之柤,音渣。甘柤形状,见大荒南经:「有盖犹之山者,其上有甘柤,枝干皆赤,黄叶,白华,黑实。」是郭注所本。然黄华白叶,当为黄叶白华,字之讹也。其山即箕山,籀文箕作其也。今本吕氏春秋本味篇云:「箕山之东,青鸟之所,有甘栌焉。」是郭所引者,惟甘栌作甘柤是其异耳。或古本如此,未可知也。甘柤维何?曰盖是梨木之神异者。礼内则云:「柤,梨曰钻之。」注:「柤,梨之不臧者。」疏:「恐有虫,故一一钻看其虫孔也。」柤,尔雅释木作樝,郭璞注云:「樝似梨而酢涩。」此云甘柤,明其不同于常柤矣。神异经南荒经云:「大荒之中有树焉,名曰柤稼〈木匿〉。柤者,柤梨也;稼者,株稼也;〈木匿〉者,亲〈目匿〉也。三千岁作华,九千岁作实,实长九尺,围如其长,而无瓤核,以竹刀剖之如凝蜜,得食者寿一万二千岁。」当即此甘柤之属。述异记上云:「北方有七尺之枣,南方有三尺之梨,凡人不得见,或见而食之,即为地仙。」谓是也。

  5 郭璞云:「亦赤枝干,黄华。」珂案:大荒南经云:「(盖犹之山)东又有甘华,枝干皆赤,黄叶。」则黄华当作黄叶。

  6 珂案:齐民要术十引此经生作在。

  7 珂案:经文有,宋本、吴宽抄本、毛扆本、藏经本均作在。


  北海内有兽,其状如马,名曰𫘦駼1。有兽焉,其名曰駮,状如白马,锯牙,食虎豹2。有素兽焉,状如马,名曰蛩蛩3。有青兽焉,状如虎,名曰罗罗4。

  1 郭璞云:「陶涂两音,见尔雅(释畜)。」郝懿行云:「尔雅注引此经𫘦駼下有『色青』二字,史记匈奴传徐广注亦云:『似马而青。』疑此经今本有脱文矣。」珂案:周书王会篇:「禺氏𫘦駼、𫘝𫘨为献。」则𫘦駼者,野马之属也。

  2 郭璞云:「周书(王会篇)曰:『义渠兹白,兹白若白马,锯牙,食虎豹。』按此二说与尔雅(释畜)同。」珂案:郭注「二说」云者,指经文与周书王会篇之说也。西次四经云:「中曲之山有兽焉,其状如马,而白身黑尾,一角,虎牙爪,音如鼓音,其名曰駮,是食虎豹,可以御兵。」较兹所记又加详焉。而管子小问篇云:「桓公乘马,虎望见之而伏。桓公问管仲曰:『今者寡人乘马,虎望见寡人而不敢行,其故何也?』管仲对曰:『意者君乘骏马而洀(古盘字)桓,迎日而驰乎?』公曰:『然。』管仲对曰:『此駮象也,駮食虎豹,故虎疑焉。』」则已演为故事而著之简册矣。

  3 郭璞云:「即蛩蛩巨虚也,一走百里,见穆天子传(卷一);音邛。」珂案:周书王会篇云:「独鹿邛邛,善走也。」孔晁注:「独鹿,西方之戎也;邛邛,兽,似距虚,负{厥虫}而走也。」实则邛邛、距虚乃是一物,即尔雅释地所记「邛邛岠虚」也。吕氏春秋不广篇云:「北方有兽,名曰蹶,鼠前而兔后,趋则跲,走则颠,常为蛩蛩距虚取甘草以与之。蹶有患害也,蛩蛩距虚必负而走。」是犹比肩之兽也。

  4 吴任臣云:「骈雅曰:『青虎谓之罗罗。』今云南蛮人呼虎亦为罗罗,见天中记。」


  北方禺彊,人面鸟身,珥两青蛇,践两青蛇1。

  1 郭璞云:「字玄冥,水神也。庄周(庄子大宗师)曰:『禺彊立于北极。』一曰禺京。一本云:北方禺彊,黑身手足,乘两龙。」

  珂案:大荒北经云:「有神,人面鸟身,珥两青蛇,践两赤蛇,名曰禺彊。」与此经文略异。又大荒东经云:「东海之渚中,有神,人面鸟身,珥两黄蛇,践两黄蛇,名曰禺〈豸虎〉。黄帝生禺〈豸虎〉,禺〈豸虎〉生禺京,禺京处北海,禺〈豸虎〉处东海,是为海神。」郭璞于「禺京」下注云:「即禺彊也。」彊、京一声之转。则作为北海海神之禺京,与其作为东海海神之父禺〈豸虎〉,同为人面鸟身。然窃有疑焉。庄子逍遥游云:「北冥有鱼,其名为鲲,鲲之大,不知其几千里也,化而为鸟,其名为鹏,鹏之背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怒而飞,其翼若垂天之云。是鸟也,海运则将徙于南冥;南冥者,天池也。齐谐者,志怪者也;谐之言曰:鹏之徙于南冥也,水击三千里,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,去以六月息者也。」似乎非仅寓言,实有神话之背景存焉。此背景维何?陆德明音义引崔譔云:「鲲当为鲸。」是也。尔雅释鱼:「鲲,鱼子。」大无以致千里。庄生诙诡,以小名大,齐物之意也,鲲实当为鲸。而北海海神适名禺京,又字玄冥,此与庄周寓言中北冥之鲲(鲸)岂非有一定之关联乎?而鲸,字本作〈鱼畺〉,说文十一云:「〈鱼畺〉,海大鱼也,从鱼,畺声。」又与禺彊(禺京)之「彊」合。郭注引一本云:「北方禺彊,黑身手足,乘两龙。」疑「黑身」乃「鱼身」之误,「黑」与「鱼」形近而致讹也。海外东经云:「雨师妾在其北,为人黑身人面。」未言手足。以身既人身,手足自具,无烦更举。海内北经云:「陵鱼人面、手足、鱼身,在海中。」此人形之鱼,身仍为鱼,而有手有足,故特著手足,以彰其异。由是言之,「黑身手足」之禺彊,犹「手足鱼身」之陵鱼,均人鱼之类,「黑身」盖「鱼身」之讹也。其为海神之时,形貌当即是「鱼身手足」。然而禺彊不仅海神而已,实又兼风神职司。淮南子墬形篇云:「隅强(禺彊),不周风之所生也。」史记律书曰:「不周风居西北,主杀生。」此生于不周风之禺彊,实当即是主不周风者。淮南本经篇载尧时害民之物,有所谓「大风」者,实即大凤,亦即庄子逍遥游之大鹏,高诱注以为风伯,又以为鸷鸟。此风伯若鸷鸟者,自非山海经所记人面鸟身之禺彊莫属。故谓其不仅海神,实又职兼风神。当其为海神之时,固「鱼身手足」之「鲲(鲸)」也,固「大不知其几千里」也,然而一旦「化而为鸟」,则又「人面鸟身」之「鹏」也,则又「背不知其几千里」、「怒而飞、其翼若垂天之云」也:庄周诙诡之寓言,证以此经所记禺彊之形貌,岂非实有神话之背景存于其间乎?推而论之,东海海神禺〈豸虎〉之貌,或亦非仅具「鸟身」,实且兼有鱼形,亦当为海神而兼风神也。惜乎文献缺略,无由引证矣。


  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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